楊乃運
京城片族
幾年沒和劉清華坐在一同聊談天了，往一塊這么一坐，他幾句話就讓我吃了一驚。這位“瓷友”聊的內容現已大上了層次，在聊“海外回流”，在聊“掐尖兒”的東西，在聊酒店里的文物拍賣，在聊文明夸耀和財富夸耀的實質不同，在聊官窯、民窯各自的好壞和文玩商場上的“詭計與戰役”，儼然專家口吻。
我回想起他初入瓷友行的情形。
那是六七年前的一天，他開車到了我家，要拉我去盧溝橋那邊兒的永定河畔看一看。我這人挺愛玩的，有往外跑的時機絕不失敗，哪怕是市郊。有車，很快就到。睜大眼一看，這哪兒是玩的當地？這里是北京最大的廢物消納場。本世紀初，京城掀起了大規模的舊城改造工程，許多渣土傾注在這里，構成包假不換的巨大廢物場。是冬季，冬風吼叫、凌寒刺骨，風卷著廢物塵土漫天飄動。我看到了廢物場上的“村落”，房子滿是廢物板兒、塑料塊、碎油粘、碎磚頭搭壘的；有的比較密布地簇在一同，有房有院有街有巷的；有的孤零零的自成一統，居家過日子的姿態，點著煤火爐子，煮飯炒菜。不少是拖家帶口的，孩子小點的懷里抱著，大點兒的和雞呀狗狗呀的一塊兒在廢物場上跑著玩?！熬用瘛钡淖鳂I就是揀廢物，把廢物分類，碼好垛好等人來買。有“大戶人家”，房子相等的破廢物房，卻有大院子，院里停著自家轎車。
讓人說不出來的一種感覺。憐惜、憐惜？他們中有的比京城內四合大雜院的市民還富。拾荒族！這是清華通知我的第一個概念。尋覓碎瓷爛瓦的！這是我知道的第二個概念。清華拉我來和他一同尋覓碎瓷爛瓦的。拾荒者跟拾荒者并不相同，大廢物車來了，廢物土往大廢物坑里一倒，呼啦啦沖上去的當地“居民”，什么能賣錢就揀什么，鋼筋、木板、磚頭、塑料瓶子……形形色色，而清華這種拾荒的，則歸于精力貴族，只揀拾文明——古舊的明清瓷片。吃相同的若，受相同的累，尋找的卻不相同。
起了揀瓷片的興，是由于玩行水深弄不好老交學費的原因吧？小小的瓷片它承載著豐厚的文明前史信息，經過調查其胎質、青花發色、紋飾、畫風等年代特征能精確的對其進行斷代，得到一塊好片兒沒事看見就偷著樂，重復把玩探其終究，真乃鞭辟入里，那是摟著帶進被窩的東西。元青花、明永樂宣德瓷片那是藏片愛好者尋求的極致，蘇尼勃青的藍艷永遠在腦海中揮之不去。喜愛串舊貨攤，喜愛逛古董店，沒事跟古董店老板盤盤道。店里的貨架上擺滿了瓶瓶罐罐，一般是有真有假。老板看人下菜碟，見有人問價，一上手就是瞎活，老板心中暗暗自喜，知道這人就是個木棒，雛兒！又是個外地人，順水推舟能賣則賣。若碰到待店里客人離去，再和店老板侃山溝通，宛轉的向店老板指出貨架里的某某物件有疑，見老板能承受，順勢將店里貨架上的瞎活逐個摘出，弄的店老板心悅誠服，道：兄弟！好眼力！玩幾年了？時刻不長沒事玩玩片。老板以為這才是行里人，又是沏茶倒水留下聯系方式，說：得閑沒事到店里坐坐溝通溝通。
他從施工工地的地溝中知道了深土層中瓷片有學識，工人看得緊，不讓人下去揀，都是他們揀了往外賣，有專門收瓷片的。必定有一個族群需求這瓷片，這種事不是一天兒兩天了。不然開鉤機的（指挖土機）怎樣能想到拿瓷片掙錢？
我不玩保藏，清華說瓷片我是理解的。在機關作業的時分我為游客的投訴找過市文物商鋪的一個售貨員，求她看過買家賣家爭議的薄胎碗。找她當然不是憑白無故的，一切長時間進店購貨的外賓都愿找她。她被外商鄙視過，文物學識太深，而她那時僅是個年青的小姑娘。當她的專業常識鑒賞能力展現出來的時分，老文物商們驚呆了。她通知我，她的一切瓷器方面的常識就是從當年堆在天壇公園廢物山上揀瓷片揀岀來的。
玩片族的沙龍
我和清華曾經是一個單位的，他拉我跟他走廢物村大摡以為我還算是個文明人兒吧。他不是一個人來，他和他的一個玩瓷的朋友相約了一塊兒來，各開各的車。奢華揀破爛兒的。他是有心人，自從他知道了瓷片里的奧妙，知道社會上專有一批玩瓷片的，很快就和那個“安排”搭上了聯系接上了頭兒，成為一黨。永定河西大廢物場能揀到瓷片，就是約來的這個朋友通知他的。那位朋友穿戴連體帽子的沖鋒衣，下車過來時頭捂得嚴嚴的，生人辨不出眉眼，真有間諜接頭的風儀。
沒話。干活兒！
大廢物場專找成坡的地兒轉。拉廢物土的車來了必定奔這種當地來，卸土填坑嘛，直到填平了停止。
等了幾輛車，盯梢了幾車土，看人家扒得如火如荼，自已卻沒戲，鏟地皮當即變成收地皮，進廢物村挨家挨戶地問瓷片、收瓷片了。廢物拾荒族對瓷片族的需求已一目了然，有了瓷片就單揀出來，等收片族上門。
有那么幾家有，但沒中意的。清華在一個小黃罐兒前猶疑了好一會兒，他的那個朋友則決斷地拎了一個圓圓的青花半大罐走。傳來一個音訊，這廢物村前幾天剛走了一個門墩，2萬成交。瓷片沒那么貴，聽說有賣到一萬的，但這價必定不在一手批發商場上。
由于沒揀到什么像樣的瓷片干脆改集會了。
我是吃蹭兒的，說不上什么話，清華和他們一開聊我立即對清華刮目相看，驚訝人才是怎樣煉成的。我似乎一會兒進入了黑話國際，聽的滿是不明白的詞兒。他們倒也不避忌，問就通知，毫無保留。是想也拉我入伙，參加文明部隊？
清三代。指康熙、雍正、乾隆三代王朝。
全品。沒錛兒沒沖的。古董行講品相，有錛兒沒錛有沖沒沖，大約得有百分之五十的扣頭，價格懸殊很大。問題是什么是錛，什么是沖？先賣個關子吧。
太普了。指大路貨，賣不起價來。
細路份。不是粗瓷。
炸底。出裂紋了。
缺肉。是指器物口沿兒掉了一塊。
有飛皮兒。蹭了塊皮兒。
鏟地皮。指古董估客入戶收的第一手貨。鏟子，指古董估客。人在江湖，大都為高手，他們辨識器物的眼力很強，古董雜項，竹木牙雕，經他們過眼便知新老。
搬磚頭。拿他人的貨賣，成交后留下差價，剩余的錢給貨主，沒有進貨本錢。
活拿。由于長時間樹立的生意聯系，彼此之間彼此信任，不給錢貨先拿走，隨意找行里的人斷真偽，不適宜拿回來，適宜成交。
斷年代看款兒?？辞嗷ㄓ昧?，看畫風，如康熙人物紋，看人物開臉，行里人說話“有眼無珠康瞎子”，指康熙的人物，畫眼只畫一道縫不花眼球，明代的人物紋飾愈加適意，幾筆就勾勒出一個人物，十分灑脫，如童戲紋飾，孩提們長袍大褂顯得虎頭蛇尾，額頭上幾根劉海頭特大，后腦凸出。清代童子短發鬢或裸發，身著圓領對襟衣，下身肥筒褲等特征。
這些常識都是從瓷片里來的？
片族，他們是這么分類的：吃片的，是靠賣片為生的；玩片的是搞保藏的。玩片的片族，大都是業余，有自己的作業和作業、喜愛。這一喜愛，家里就成了文明垃場，書架書櫥里擺放的，是比較成型的舊瓷器，可屋里邊邊角角，櫥里床下就都是碎瓷片子了。沙龍集會，就是廢物瓷片學術研討會、真偽辨識商討會、經歷溝通會、業界新聞發布會。都帶瓷片來，每人發個談論，青花瓷所用鈷料他們純熟于心，什么永宣用的蘇料，成化的相等青，康熙翠毛藍用的云南珠明料講得頭頭是道，拿出塊兒瓷片來，分秒連續出詳細朝代真是神了，我們輪著過眼，我們觀點共同，都說是契合什么年代什么特征的，片主就是鷹眼，若價格是鏟地皮的價，那就是揀了漏了。對話是這樣的：
這個水盂，今兒我尋摸來的，畫片不錯，山水的，康熙本朝的，就口沿有點毛磕兒，猜我多少錢拿的？
嗯，本朝的，到代了，口經20吧，15個高。別賣關子了，多少錢？
1800！
行啊，揀漏了！
他們也彼此勻貨。相同類型、種類的多了，朋友缺，看著好，要一件，加個幾十幾百的，不算什么。片族中，有專賣片的，行里講吃瓷片的，一年光片就賣了6萬塊錢。吃工地，隨工人揀，揀不著就收，百來元買一編織袋，分揀出來，周四拿到報國寺商場上，能賣回個兩三千。瓷器能作假，單瓷片做不了假，三環以內大型施工工地，地下深層埋有古都各個朝代的日子廢物。而正是這些廢物瓷片，透露出各個年代豐厚的文明信息。我隨他們看了小半響的瓷片，真有文明冷艷的感覺。
日子地質文明層出三環就沒有了。跟著城市化改造進入結尾，現在恐怕是這些玩意也是越來越少了。
鷹眼是怎樣練成的
此次談天，清華給我帶來了新信息：新生代玩家不屑于一般老的盤子、碗，以為那些玩意兒增值空間有限，再者說了現而今的古董商場老東西越來越少，贗品充滿坊間，所以他們把目光轉向海外，重視著十八世紀初以來東印度公司與廣東十三行出口到歐美的瓷器，包含晚清被八國聯軍掠走的瓷器。在一次香港小型拍賣會上一件慎德堂制紅款官窯標識的粉彩賞瓶以300萬的落錘價拍下來，聽說這只賞瓶是圓明園丟失的，拍賣完畢后有人出800萬想要。他悟到，群眾的保藏愛好者玩保藏的意圖是取悅自已，玩，讓自已快樂；真實的保藏家是一種擔任，說不定玩兒著玩兒著，把東西獻給國家了，建個博物館，展現文明，宣揚文明。財富是不能夸耀的，但文明能夠，文明才是最大的財富。他說得有道理，我也聽過把保藏捐獻給國家的比如。曩昔有，現在也有。捐獻者的保藏是解救文明。
清華知道的圈內人許多，拍了不少片子拿給我看。他說古董行全憑眼力說話，好像森林規律，強者恒強，以強凌弱，練就一雙好眼力，除了領悟之外，沒其他方法，只要多學多看，看多了學多了才干見多識廣。他還說專家不如商家，商家不如玩家，玩家不如藏家。專家是做學識，搞研討，商家是被迫的，受利益的牽扯，不能不精心，買錯了，一大筆錢折里了，幾年就白干了。玩家是發自內心的喜愛，自覺地投入，用心的探求著華夏文明幾千年的陶瓷史。自覺和被迫差著好大勁呢。而藏家是玩家的佼佼者。他打開了手機里的一張相片，說：你看，咸熟年的美女圖，美麗不美麗？你看麻姑獻壽，瀟灑不瀟灑？民窯追官窯，喜愛跟風。由于官窯是一面旗號，它代表著當朝的制瓷風格。慈禧喜愛緬甸翡翠，到民國初期，翡翠大盛行，你玩翡翠西瓜、翡翠白菜，咱老百姓玩不起，那就弄著翡翠墜子或翠煙嘴。官窯規則大有忌諱，煽動造反的不能畫，民窯不論那套，西廂記、水滸一百單八將、三國人物都敢往瓷器上招待，顯得更灑脫，更沒有戒律。官窯的紋飾比較單一，花卉紋飾、動物龍紋、山水紋飾較多。人物紋較少，紋飾上太受限制。有人喜愛官窯，喜愛它精美的畫工，以及詳盡的制瓷工藝，條件是兜里得有錢，子彈足夠。有人喜愛民窯，喜愛的是灑脫自由自在的畫風，以為官窯匠氣。群眾保藏，依據自己的財力情況力所能及，別老是盤子、碗、罐，錢會集起來，買點品相尚好的整器，尤其是欣賞器和文房類路份高的瓷器。現在攤兒上哪還有漏兒讓你揀？“款款收藏心中駐，閱盡千冊尋中空?！碧詫毠澞看蠛鲇?，逗你玩。好東西都沉積了，在保藏家手里。商家尋求的是利益的最大化，有了好東西急于變現，所以藏品在途不在庫；而鑒賞保藏家得到件好東西愛不釋手，把玩欣賞樂在其中，所以說藏品是在庫不在途。好東西都不想出手，憋著。
清華說現在最該警覺的是太惦著揀漏而遭受埋地雷的。埋地雷就是造假。有些估客專收行里人有沖缺肉的老瓷器，從頭整形覆燒，這些東西必定要注意調查口沿部位，行家細看便能識破，他們將這些動了手的東西放到邊遠地區，等入戶竄貨的估客說一通故事，讓竄貨的估客私自竊喜揀到了漏，你不賣他編故事非要買，正中下懷。還有與古董行里的不良商人勾著的，撂倆動過手的瓶子在家里說故事，鏟地皮的當托兒，把串貨的蒙得五迷三道。埋地雷還有老胎后掛彩，能暈倒一片。截口的，把大茶壺切把去嘴當筆筒賣的也是一種。立件欣賞器比日子用瓷器價格高得多。不想憋著揀漏被打了眼，規矩心態、磨煉經歷、把握常識都很重要。如清代的一對瓶子的紋飾，沒有對著畫的，呈現對著畫的，那就是不對了。練就鷹眼，秒斷真假。清華說他已練到了這功夫。玩瓷片玩出來的？什么都有基本功，我想，玩瓷片就是練基本功。別小瞧瓷片所含的信息和文明涵量。
